汽车行业困境：高合汽车停工停产，威马车主 APP 功能消失

汽车行业困境：高合汽车停工停产，威马车主 APP 功能消失

当你感觉一切都不顺利时，请记住，飞机是逆风飞行，而不是顺风飞行。——亨利·福特

2024年2月18日，开工第一天，总部位于青岛的知名汽车企业高合汽车（HiPhi）被曝出自当天起停工停产6个月。

高合汽车停产6个月及相关话题成为微博热搜

高和员工张莉三个月前就感到焦虑，她在社交媒体上写道：“在高和工作这么久，听到裁员消息，最近都睡不好觉。”

陷入困境的汽车企业不止一家。2023年10月14日，江苏威马车主窦恒打开手机，突然发现他家的顶配车型威马W6的APP无法显示页面，蓝牙钥匙、汽车遥控器等一些代表汽车“智能化”的功能也消失了。

中国是全球最大的汽车消费市场，但集中度较低。有机构统计，我国汽车企业有140多家。2023年9月，国家市场监管总局缺陷产品管理中心主任何星直言：“近5年，已有40多个汽车品牌正式退出中国市场、破产、重组或停止经营汽车业务。”

从业者们都在喘息，在破产潮中，市场的选择太残酷了。

盘点过去一年内破产或濒临破产的新能源汽车品牌，我们想从落后者身上知道：他们到底做错了什么？

这个问题关乎到一个终极问题：中国新能源汽车消费者喜欢什么？

01

“中国最豪华纯电动车”爆料

曾几何时，选择购买小众汽车品牌的人们都相信自己拥有美好的未来。

张汉林是一辆高合HiPhi X的车主，这辆车拥有前卫的机甲风格设计，官方售价50万至63万元。2022年，他在一次旅行的回程航班上决定买下它。很快，他就以更高的价格从朋友那里拿到了这辆车，“72小时内提车”。

HiPhi X 采用前卫的机甲风格设计

什么感动了他？

豪车的外观？还是品牌形象？

张汉林说，自己买高合的理由很简单：了解到这是当时国内最贵的电动车，再加上听一位短视频博主描述，这是有钱人的玩具，社交属性第一，这些理由让他毫不犹豫就买了下来。

在汽车爱好者的圈子里，HiPhi车主们喜欢提到这家公司“背景强大”的创始人：原上汽通用总经理丁磊。

2005年，丁磊带领上海通用从底层爬到顶层，将其打造成产销过百万的汽车企业。离开上汽通用后，丁磊2011年步入政坛，不久后出任上海市浦东新区副市长。任职期间，丁磊带领特斯拉进入上海，直至2015年辞去官职，加入豪车创业大军。

他接受了乐视老板贾跃亭的橄榄枝，出任乐视超跑全球副董事长兼执行董事，直至2016年11月，乐视被曝陷入债务危机，贾跃亭逃往美国。

左：丁磊；右：贾跃亭

2017年，54岁的丁磊决定单干。他选择了一个更艰难的定位——做中国最豪华的纯电动汽车。丁磊曾解释道，看到当下中高端市场很多主流商用车的影子，“我不想看到一个平庸的东西，如果平庸，我宁愿不要。”

早已经济独立的张翰林也非常认同这个“拒绝平庸”的品牌，“太神奇了，真的太神奇了。”他告诉我们。

“过去七八年我买的车里，我最喜欢的就是高合。”他在社交媒体上写道。他曾晒出自己京子品牌汽车的照片，包括保时捷、兰博基尼、宾利、跑车、轿车、SUV等。他的粉丝评论道：“大佬，真是大佬。”

媒体调研也印证了这个品牌的“高端市场”属性，调查显示，HiPhi车主的车库里停满了劳斯莱斯、宾利等豪车，购买HiPhi的主要原因还是出于好奇，想要尝试新鲜事物。

独特的品牌定位，让高合的评价两极分化。张汉霖等支持者在多个社交媒体平台上晒出自己的爱车照片，称只有高合“能挡住我百万的V8和超跑”。但更多车迷认为，这个汽车品牌“华而不实”，更像是“有钱人的大玩具”。

销量有限也印证了市场的选择。数据显示，2021年、2022年，高合全年销量均在4000余台。2023年最后一个月，高合三款车型合计交付量仅为564辆。

爆炸隐患传言很快就传开了，2024年1月，有网友爆料高禾将停产，但这一消息很快被官方否认。

然而，2024年1月底，富人聚集的广州高德置地广场和成都太古里等地高和门店展厅突然空无一人。成都太古里店公告显示，租赁合同尚未到期，高和在双方未达成一致的情况下单方面关闭门店。对此，高和汽车再次否认该消息，称成都和广州门店按计划进行了优化搬迁。

这期间，销售人员更愿意在社交媒体上展示，2024年1月，公司在澳门、合肥、宁波、徐州等地开设了5家合作店。照片中，一位西装革履的成功男士在众人的簇拥下，对着金色的HiPhi汽车竖起了大拇指。

2024年1月，澳门“HiPhi体验中心”开业。图为出席开业仪式的人群与HiPhi A。来源：微博@高合汽车

今年2月，多名疑似高合汽车员工透露，公司已“全员降薪”，这家看似体面的车企背后的危机再度浮现。

据财新报道，高合资金紧缩的主要原因之一是2023年与沙特签署的56亿美元投资协议未能如愿。中东资本在对高合母公司华人运通进行调查后，认为高合汽车销量较小，因此放弃了相关投资计划。

高合是否能渡过危险期，仍是一个未知数。

02‍‍‍

传统汽车与新势力危机之源

从2023年破产的车企来看，从危机暴露到申请破产重组，只用了几个月的时间。

曾经与蔚来、小鹏、理想汽车齐名的威马汽车深知这一点。

2023年1月，威马汽车CEO沈晖发布微博，此时的威马汽车被曝出大规模裁员，员工薪资被削减50%~70%，资金链愈发紧张。

2023年10月10日，在经历了多轮关店、停产复工后，威马汽车正式宣布申请破产重整。他们这样解释自己的困境：“受疫情影响、资本市场低迷、原材料价格大幅波动、经营资金和发展资金获取受挫，威马汽车陷入经营困境。”但“威马汽车不会躺平，更不会倒下”，他们在公告中强调。

据全国企业破产重整案例信息网公告，威马汽车重整程序已获法院受理，首次债权人会议将于3月召开/来源：全国企业破产重整案例信息网

以山东潍坊“老头乐”低速电动车起家的雷丁汽车也在2023年倒闭。与威马汽车不同，雷丁汽车创始人李国新在2023年1月透露其资金链断裂，并实名举报了相关人员。

仅3个月零21天后，雷丁向潍坊法院申请破产重整。

飓风总是来得突然，上述几家汽车厂商从推出第一辆汽车到破产，只用了3-4年的时间。

武汉理工大学汽车工程学院副教授杨胜兵告诉我们，中国汽车企业有一百多家，未来集中度必然会提高，优胜劣汰，最后只剩下十几家，破产、倒闭将是未来常有的事。

这间接导致消费者购买门槛更高。该大学教授建议：“（消费者）购买前，要关注它的销量、市场占有率、口碑，或者事故发生率，总之要密切关注各种动态事件或者负面新闻。”

正如托尔斯泰在巨作《安娜卡列尼娜》中所说：“幸福的家庭都是相似的，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对于这些破产的汽车公司来说，其不幸的原因各有不同。

起点最高的威马汽车是不少车主眼中的性价比之王。其位于上海，创始人沈晖曾担任沃尔沃中国区董事长。在他的光环下，威马汽车在2022年前完成D轮融资，总融资额超过400亿元。上海国资投资平台、上汽集团、腾讯投资、百度、红杉中国等明星公司均为其投资者。

2021年，威马汽车销量达到顶峰，累计交付4.4万辆。然而上升势头难以持续，到了2022年，在竞争愈发激烈的新能源汽车市场，威马汽车败下阵来。

威马汽车2022年12月交付数据/来源：中车网

江西新能源科技职业学院新能源汽车技术研究所所长张翔向我们分析，威马汽车的没落，很大程度上是因为产品定位失败，以及市场策略错误。

与新能源车企流行的“互联网造车”不同，沈晖的企业理念是“共同富裕”，他向消费者宣称：“我们不要求人人都买三四十万的高端车，而是要人人都能买得起十万左右比较好的车。”

腾讯新闻曾报道，某知名机构负责人回忆，2016年下半年，他曾飞到上海看威马汽车，当时他觉得这个团队缺乏互联网基因，核心团队只有一个人有互联网背景，而且这个人缺乏行业认可度。他随即向创始人沈晖建议，应该多招一些互联网相关的人，随后他又跳槽到了互联网基因更强的小鹏汽车。

但传统车企也有自己的坚持，威马汽车的售价在15万元左右。张翔回忆，威马汽车更愿意把自己标榜为传统车企而非新势力，不愿意在广告营销上投入资金，“说是要让利消费者”。

这一策略在竞争激烈、产品线多样化的电动车市场并未奏效。产品利润低、缺乏爆款车型，以及随后的高端转型困难，让威马汽车逐渐失去明星光环，陷入亏损的死胡同。张翔评价说：“起得早，却来得晚。”

高合、爱驰等陷入危机的车企掌门人，也都来自传统车企。

比如总部位于上海、在江西上饶设有生产基地的爱驰汽车，员工们也被其创始人付强的履历所吸引：曾担任北京奔驰销售与市场执行副总裁、总裁兼首席执行官……在传统车企，付强无疑是个强者。

但这款由付强于2017年为“爱驰”而创立的电动车，在国内的销量始终不太好。据乘联会数据显示，2020年、2021年，爱驰在国内累计销量为5611辆。到了2022年，年销量已经下滑至856辆。

爱驰汽车成立至今仅推出两款车型，且均为中型SUV，缺乏让人印象深刻的产品力，销量也处于谷底，让爱驰汽车举步维艰。

2023年3月，爱驰汽车被曝拖欠工资，公司以“电力系统升级维护”为由要求全体员工在家办公。3个月后，一篇名为《近2000户家庭集体向爱驰讨要工资》的文章在社交媒体上流传，文中称，经过3个多月的等待，员工讨要工资的诉求迟迟得不到回应，“被无视、看了不回、拒接电话，甚至被屏蔽”。

2023年5月6日，以“电力系统升级维护”为由，要求全体员工居家办公

传统车企的失败，似乎让新能源车企与燃油车的差异更加明显。放眼风口浪尖上的新势力，理想、蔚来、小鹏、华为、小米的创始人均有互联网行业背景。

杨胜兵告诉我们，传统车企的CEO有造车经验，但可能缺乏互联网的背景和思维，“他们没能把新旧产业的融合控制好，这可能是他们（新能源创业）失败的主要原因。”

JD Power中国汽车产品事业部总经理蔡明在演讲中也提到，在新能源汽车时代，产品以外的领域也变得重要。蔡明称，“用户运营、智能系统成为了很多传统优势品牌的滑铁卢。”

总结来说，互联网造车的底层逻辑是产品和技术的快速迭代，汽车本身是传统行业，而新能源车企的亮点就是将互联网、人工智能等新技术与传统行业快速融合，打造智能驾驶汽车。

在走向智能化的过程中，杨胜兵认为“最重要的是顶层设计”。

说得更直白一点就是“企业CEO或者决策者的互联网基因决定了企业的成败”。

03‍‍‍

艰难的自救

“活下去。”一年前沈晖内心的想法，至今仍提醒着大家。不仅陷入危机的车企，就连正在爬上榜单的车企，也感觉如履薄冰。

就连唯一实现盈利的新势力理想汽车创始人李想也不敢妄自菲薄，他在朋友圈写道：“2023-2025年，是中国智能电动车市场的1943-1945年（二战最后三年）……现在我记下来，以后再回头看。”

激烈的竞争加剧了对车企资金、供应链、售后服务体系等各方面的考验，同时也加剧了人们对落后车企的悲观情绪，原因很简单：赚钱越来越难了。

200亿曾是新势力公认的资本门槛，随着越来越多的玩家入局，车企的投入也水涨船高。

小米汽车十年规划中，资金投入就达到680亿元，而国际巨头特斯拉在2010年至2020年的十年间，在研发、工厂、生产线等方面的投入就超过2300亿元。

杨胜兵分析称，新能源汽车企业为了抢占市场，大部分都是亏本销售，很多车企都是亏本销售，一夜之间倒闭、破产也就不足为奇了。

落后车企的倒闭，往往从资金链断裂开始。威马汽车于2022年申请上市，招股书显示，2019年至2021年，威马汽车三年累计亏损达174.35亿元。随着2022年IPO失败，2023年9月借壳港交所上市申请遭拒，威马汽车只能申请破产重整。

2024年1月，公开信息显示威马汽车预重整程序已被法院受理，这是比破产更好的方式，意味着公司在破产前积极解决财务债务问题，仍有价值可以挽救。

爱驰汽车也曾被资金“碾压”，2022年，尽管还不为中国公众所知，但爱驰汽车还是启动了“千人募集计划”，准备在美股上市。

美好的愿望不到一年就破灭了。据《第一财经》报道，爱驰汽车的突然倒闭，与原董事长陈宣林所在投资机构上海东百实业集团的倒闭有直接关系。

2022年11月，某基金机构发布公告称：“爱驰集团、广发集团实际控制人陈宣林个人原因，导致融资方经营管理出现不确定性，部分产品本息未能按时兑付。”

当年，付强在接受采访时坦言，爱驰在融资这件事情上还不够成熟，“公司从一开始就没有按照资本市场要求的方向去走，这显然是有问题的。”

资金的缺失，让爱驰在2023年濒临死亡，也让自救行动变得更加艰难。据悉，2023年7月，爱驰就启动了临时工作组，全力开展复工复产。一位内部人士接受采访时仍充满希望：“爱驰在海外还有10多万个未交付的订单，我们遇到了困难，但如果有后续的资金支持，我们还有机会活下来。”

但随着时间的流逝，希望也渐渐渺茫。2023年9月，爱驰总部被曝出空无一人。

爱驰汽车总部大楼空无一人。

陷入泥潭的车企都知道，获得大量融资才是生存的唯一途径。

杨胜兵告诉《财经》，新能源车企迫切希望复制合肥市政府出资“救”蔚来的奇迹，但目前难度很大，政府财政越来越紧缺，越来越多的新能源车企会破产，政府很难盖底。

可以肯定的是，留给新能源车企在裸泳中展现真正实力的时间已经不多了，准确的用户定位、完整的产业链、独特的技术实力缺一不可，将成为车企成功的必备要素。

在2023中国汽车流通行业大会上，全国工商联汽车经销商商会副会长李金勇表示：“今年前5个月，比亚迪销量第一，市场占比36%；比亚迪加上特斯拉和Aion，前三名占比52%；前十名占比78%；前二十名占比91%。”

对此，李金勇预测：“中国市场的集中度越来越高，那些卖得不好的汽车会越来越惨。”

2024年2月18日，据媒体报道，高合汽车在内部会议上宣布，自当日起停工停产六个月。

作为的铁杆粉丝，张汉林在消息传出的当晚心情十分复杂，他认为的落后，是因为没有坚守豪华车的定位。

他认为，从2022年开始HiHip推出50万元以下车型开始，HiHip就走在了错误的方向。“你可以想象一下，50万元的车，里面空间不大，外观也不够气派，这让我觉得开HiHip很丢脸。”

看到该消息后，高合汽车前员工也在社交账号上感叹：“高合汽车——骄傲地倒闭了”。

*本文中张莉、窦恒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