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宁故事：穿上那双25块钱的鞋子，我赴约了

咸宁故事：穿上那双25块钱的鞋子，我赴约了

一张聚焦于生活里的智慧、温暖的桌子

文丨岚影

来源丨读者

火锅店内，客人们言笑晏晏，锃亮的铜锅冒出升腾的白雾，模糊了我的视线。

我别开眼，就继续挺直背脊，继续做着自己迎宾的工作。

门口走进来几个朝气蓬勃的学生，我没细看，下意识地九十度弯下腰，嘴里机械式地重复着：“你好，欢迎光临。”

“黄姚，是你。”一个沙哑的男声窜进了我的耳朵，一时间，我乱了手脚，身上大着的服务员红披就像是一块火红的烙铁，让我整个人都羞愧难当。

“你们认识啊？”旁边的男生开始起哄。戚让愣了一瞬，就恢复了舒朗的模样，大大方方道：“有好吃的，还堵不住你的嘴。”

我红着脸尴尬地想要消失，戚让有些抱歉地笑笑，跟着他的朋友进去了。

对戚让来说，我不过是他稍微熟悉一些的学妹。

但他不知道的是，我一直默默暗恋了他许久。

我之所以出现在火锅店内打工，是想买一双戚让同款的鞋子，给自己作为生日礼物。

第一次遇见戚让时，我刚刚来到上海读大学。

在我们农村里，我去过最远的地方，也就是隔壁的市集，繁华的城市与我这个偏远农村，格格不入。

我拖着老旧的行李箱，茫然地站在火车站，手足无措。

作为学生会会长的戚让带着我，上了迎接新生的大巴车，带着我在偌大的校园里，找到学院的指导点去报到。

我的老土与无措，他没有戳破，这让我有了些许的安慰。

当你的目光落在一个人的身上，那你的生活里处处都是他。我发现作为学生会会长的他特别喜欢打篮球。

戚让一张国字脸，额头饱满，五官精致又不失大气，火红的八号球衣穿在他身上张扬热烈。篮球场上有他在永远都不会冷场。

我刚来学校，手上拿着不多的生活费捉襟见肘。戚让知道以后，主动替我联系了学校里的兼职，让我松了一口气。

大城市，对于我这个偏远乡村来的女学生来说，一切都是陌生的。

刚到宿舍的那天，我提着自己灰扑扑的行李袋，旁边的舍友28寸的行李箱打开着，里面叠着一件又一件不同花色的T恤，我第一次见到一个人可以拥有那么多衣服，心里涌起了强烈的落差感。

这种自卑的心理就像是破土而出的芽儿，埋进了我的心里。

我有个酗酒的父亲，缺脚的餐桌上，总是摆着他打酒的白色塑料瓶子。

每天到了傍晚，他就会跷着二郎腿，就着花生米，喝了一杯又一杯，喝醉了就爱撒酒疯，有时还会动手打我们母女俩。

母亲白天操持着地里的活，晚上还要照顾我爸。偶尔我会看见母亲身上的伤。

我也曾劝过母亲，让她离开这个地方，每次母亲都会摸着我的头，对我说：“丫头洗鞋培训，你好好读书，才能摆脱这样的命运。”

在母亲的认知里，村子里的女人都是这么熬过来的。她不想我重复她的命运，才一次次叮嘱着我。

想起母亲那暮气沉沉的眼神，我不敢对学习有松懈。每天除了读书就是刷题。

在生活上，我不敢提有任何多余的要求，因为我知道母亲一个人撑着这个家，已然是万分不容易，我们这个家，受不起任何的颠簸。

这样的状态，一直持续到我拿到大学录取通知书的那天。

偏僻的村子里，第一次为了一个女娃儿开了祠堂，我酗酒的父亲，也难得清醒。

母亲送我过了站台，她笑着叮嘱我，让我闯出一片属于自己的天空来。

蓝天清澈得宛如大海一般，我第一次感受到了自由的味道。

学校运动会上，戚让站在起跑线上，犹如一只蓄势待发的猎豹。就差几秒，他就能拿第一。

我站在人群中，想要去安慰他。好不容易挤到他的身边，听到了他和朋友在讨论鞋子。

“昨晚的限量版，没有抢到，真可惜。”朋友在跟戚让惋惜。戚让低着头，笑着说：“你脚上的铆钉款也很好看。”

太阳光下，两个少年丝毫没有因为输了比赛而沮丧，反而兴致勃勃地讨论起了自己的鞋子。

我记起高二那年的八月，桂花开满了我们的镇子，镇上的几所学校，联合举办了一次英语演讲。

我的英语成绩一直不错，唯一的遗憾就是自己蹩脚的英语口音。英语老师有意锻炼我，于是就替我报了名。

初赛，复赛都是在小镇上举行的，我看着熟悉的环境，信心满满，也顺利地通过了比赛，成了整个高中的骄傲。

总决赛是在市里举行的一个少年宫里举行的。那天我穿着校服，信心满满地出发。

到了少年宫才知道，比赛的舞台上会有强烈的打光，几乎每个孩子都用化妆品修饰了面容，唯独我，素面朝天地待在化妆间，使劲抿着起皮的唇角。

带队的数学老师快五十岁了，她也没想到会有这种情况。于是去隔壁化妆间里，借来了一管口红，抹在了我的嘴唇上。

同一个化妆间里，矜持地坐着一个姑娘，她穿着得体的礼服，半披着头发，脸上是精致的妆容。

她朝着我笑，用英语跟我打招呼。同样的镜子里，照着我惨白起皮的唇上，涂着晦暗的口红，一点都不好看。

我看着那个善意精致的姑娘，心里甚至多了几分憎恶与嫉妒。张了张嘴，什么都没说出来。

那次的英语比赛，我站在偌大的舞台上，整个人紧张到冒汗，私下里背得滚瓜烂熟的演讲，在台上讲得结结巴巴。

评委老师见状，也没为难我，她瞟了我一眼，抬抬手，让我照着稿子念。

我浑身冒着汗。心怦怦乱跳，拿在手中的底稿都被我捏湿了，最后我都不记得自己是怎么狼狈下台的。

这场比赛，我没有拿到名次，获得第一名的，是那个化妆间里妆容精致的女孩。

这件事情看似水平无波地过去了，但在我的心里，它始终都梗在我的心头，成了我的噩梦。

我羡慕戚让身上的那种自信与从容，情窦初开的年纪，越是不曾拥有什么，就越加渴望，我把这种感情定义为喜欢。

听了戚让的话，我下意识地去瞧戚让脚上的那双鞋子。回到宿舍就开始搜索同款。一双鞋子500块，这个价格让我咋舌。

我盯着自己脚上的鞋，这双鞋子是我赶集时，我妈花了25块钱给我买的新鞋。

25块钱，对于城里的孩子，不过是杯奶茶钱，但于我而言，它可以买一双崭新的鞋子。

刚来宿舍那天，舍友问我：“黄姚，你脚上的鞋子是耐克的限量版吗？”我转头回答：“什么是耐克？我的鞋子在集市上花了25买的。”

我并不觉得我穿25块钱的鞋子有什么不对，就像是我知道我自己家中的贫穷。

室友眼中明晃晃的闪着轻蔑，她说：“我就知道，要不然你怎么会穿得起耐克，果然是假的。”

她的话语与其他人果然如此的眼光化为一道道锋利的冰凌子，一下子将我的心捅了个稀烂。

我拿着二手手机，在网上查了半天，才知道耐克是一个鞋子的品牌。

在旁人眼中，穿不起耐克的我，是一个格格不入的土包子，是要被嘲笑的对象。

这种目光隐晦的鄙视，敏感的我却心领神会。

我想起当年化妆室里精致的女孩，想起在阳光下不计输赢，侃侃而谈的戚让，也想起当年自卑的自己。

那些未曾跨过的山海，一直都存在我的心里。

我做了一个大胆的决定，我打电话给我妈妈，以培训费的名义，第一次跟母亲要了生活费。

这样的安排下，下个月我打工赚回来的钱就足够买一双500块钱的耐克运动鞋了。

那时的耐克运动鞋并不便宜，于是我利用课余时间，去做了火锅店里的迎宾小姐。

从前我觉得打工赚学费没什么丢脸的，但这一次，我却始终觉得有愧于心，生怕见到学校里的同学。

“学生会过几天的联谊会，你会参加吗？”戚让的话，让我回过神来。

我默默地盘算着发工资的日子，正好是在联谊会的前一天。我仔细地看了一眼戚让的鞋子，决心在那天买到一双同款的耐克鞋子。

发工资的那天下起了雨，我不顾一切地拿着工资洗鞋培训，往外冲。

脚上被刷得雪白的鞋子踩进了泥坑，湿了鞋子，等我赶到商场，才注意到脚上的狼狈。

来到商场里，我直奔耐克鞋的专柜，直到找到了与戚让我同款，我才停下了脚步。

试鞋，买鞋，付款。我以最快的速度将手里的钱花出去大半。

心中的畅快也是达到了顶峰，我仿佛看见了自己融入集体，得到所有人认可的一种喜悦之中。

在我的想象里，就连戚让，也成了我的裙下之臣，连接着这一切的，竟然是一双鞋子。

我紧紧地揣着手中的鞋盒，仿佛是拖着我的梦想。商场外头的雨一直在下，我惶恐地等着雨停。

商场的一楼，是眼镜专柜。我看着眼前不甚清晰的场景，想起了自己一直没有换眼镜的事实。

我的第一副眼镜是五年级时配的，那时并不懂得要保持良好姿势的重要性，再加上家里的灯光也不怎么亮，时间一长，就导致我小小的年纪就近视了。

我的第一副眼镜是母亲省吃俭用了好几个月给我买的，从小学到大学，我的眼镜早就该换了，但是因为囊中羞涩，就一直拖着。

我看着手中的那一双漂亮的耐克鞋，陷入了沉思。

为了那些不重要的东西，舍弃更实用的眼镜，真的值得吗？就算我拥有了这双鞋，我就一定拥有了光明的未来吗？

我想起自己辛苦劳作的母亲，想起看得不清的黑板，所有的迷障被冲散。

与其追求华而不实的表面功夫，还不如真正的提升自己，减少不必要的内耗。

抱着焕然一新的鞋盒，我又一次地回到了耐克的专柜，这一次我毫不犹豫地选择了退款。

我拿着钱，跑到了眼镜店，验光，配镜片，戴上眼镜的那一刻，我突然觉得眼前清明一片。

“你不是去买鞋了吗？怎么配了眼镜。”

面对室友的询问，我淡淡地答道：“眼镜比较有用，二十五块的鞋子对我来说正好。”

说完我也不管旁人的眼光，自顾自地拿着学习资料去了自习室。

贫穷可以引出无尽的欲望，吞噬你原本的模样，也能化成动力让你认清自己的处境，一路向前。

联谊会上，我欣然赴约，不同的是，我脚上依然是那双25块钱的鞋子。它被我洗得干干净净的鞋子，没有半点污泥。

自卑，怯懦，都源于自我的认知，我想我已经走出了从前，只要向前看，往后必定都是坦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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