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手奢侈品店主老徐：婚戒回收背后的人性与欲望观察

二手奢侈品店主老徐：婚戒回收背后的人性与欲望观察

奢侈品在中国社会日渐风靡，成为一种社交货币和阶层的象征，带动二手奢侈品市场规模庞大，店主老徐就是靠收购再转卖，他把这份工作看成是观察人性和欲望的一个窗口。

卖掉结婚戒指

“那一次真是赚了。”老徐还记得几年前的一次大复苏。

电话那头，顾客自称有几十个名牌包和几块手表要卖，想让老徐来家里取货。天气很热，她却穿着黑衬衣黑裤子，戴着墨镜，脸上涂了厚厚的粉，各种大牌包包堆在脚边，完全没有了以前进店时的端庄。相比之下，女人会下意识地移开视线，好像害怕被人认出，害怕别人记住自己的长相。

“这些包包大多都是全新的，在老徐眼里，都是顶级的“收纳品”（没用过，但积了点灰尘的包包），卖个好价钱还是没问题的，你为什么不想要？”老徐不解地问道。

“我是会计，上班不怎么带，放在那里只会落灰，还不如卖了。”女人随口说道，“家里有急事，需要用钱……”女人低声补充道。

“会计，奢侈品，急需用钱，套现……”各种有趣的词语浮现在老徐耳边，他心中有了线索。老徐是一个店铺老板，收顾客的货品是店里一件很重要的事情。有些人也会选择把货物托运到老徐的店铺，成功销售后，老徐会收取一定的手续费。

图｜老徐在做鉴定

老徐是武汉人，不到四十岁，身高一米七左右，平头，戴着一副透明框眼镜，为人善良却又精明。他心想，这些包包和手表，多半是公司自己用过的，要么是记账，要么是用公款买的，现在全都低价出售，想必是公司资金流出了问题，所以急于套现。

购买二手奢侈品，界限感很重要，顾客的隐私不是可以窥探的，他接过包，小心翼翼地用布袋包好，再把两块手表放进原装盒子，装进纸箱，十万的货被老徐以一到两折的低价买回来了。

有些人收藏奢侈品是为了保值，有些人则是为了快速套现。在二手奢侈品生意上干久了，老徐发现，很多时候，奢侈品是作为礼物赠送的，是爱情的载体，蕴含着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的爱。人的情绪是会变的，有真情也有假情，有很投入的，也有敷衍了事的。在二手奢侈品生意上干了十几年，老徐说，就像吃一桌子的菜，酸甜苦辣咸都有。

有一次，一个20多岁的男子阴沉着脸走进店里，什么也没说，铿锵有力地把一个袋子扔给了老徐，老徐很惊讶，问：“先生，卖不卖？”那人想了几秒，嘟囔道：反正人走了，留着这个袋子也没意义，卖给我就行了。

老徐听后大吃一惊。什么？这是死者的东西？或许是看到老徐惊讶的表情，男子叹了口气，说：“这个包是我买给我女朋友的。她和那个男人跑了，我要这个包干嘛？不会让自己心烦意乱吗？”老徐没再说什么，拿起包看了看估价了一下。那人二话不说答应了，拿了钱就走了。

还有一个女孩，卖首饰和婚戒，来的时候脸色憔悴，说是跟男朋友谈婚论嫁，后来因为礼物问题分手了，戒指是男朋友买的，她看到就害怕，想着有人卖，“你不结婚，要戒指干嘛？”

等女孩走后，老徐用珠宝放大镜检查，发现男的戒指是真的，女的戒指却是假的，“这种情况下，两枚戒指我们都不收，而且客服会打电话跟客户说不能收，必须退回去。”

老徐回忆，电话里女孩问：“是假的吗？”店员笑了笑，只是告诉她，这对戒指已经很旧了，确实不好卖。要不去别家店看看？“你能感受到这个女孩的状态，突然就没那么纠结了。人有时候就是需要一段时间，放下一些人和事。”老徐说，卖出物品的同时，也意味着你对一段感情执念的结束。

在这些故事的拼凑之下，老徐的店铺就像是一个充满秘密、情感和欲望的房间。有人想把物品连同不好的回忆一起卖掉，有人则想以低价把它们弄到这里。精神上的满足：有人想暂时忘掉自己的社会身份。一旦戴上名牌包，他们就会立刻感觉到自己的气场不同了。甚至下一秒，他们就会回到苍白而真实的自我。

充满秘密的房间

老徐的店在北京朝阳区，疫情反复，商场里顾客很少，2月16日下午，整个楼层走动的人不到10个人，很安静，只有美甲店里隐隐约约传来一些女孩子说话的声音。

店面不大，只有二十多平米，整齐排列着放着包包的展示柜。店内装修复古，桌椅柜子都是几年前从二手市场买来的。“我就想要这种二手货，置身于空气中的感觉。”老徐说。包包都套上透明的防尘罩，陈列在货架上，有一些市面上很少流通的经典款和限量版包包，橱窗里还陈列着几款价值不菲的潮玩偶。

图｜二手奢侈品店里满满的秘密

2010年，老徐把店铺从亚运村搬到了这里，附近有昂贵的写字楼和商场，商业繁荣带动了消费，这里是拓展客源的好地方。早年他举着牌子，写着“回收二手奢侈品”，去周边各个富人小区做广告，营销效果不错，加上早年开网店积累了一些资源，久而久之，客源就稳定了。

这两年，老徐感受最深的是，购买奢侈品的年轻人越来越多。早些年，大牌包包很少有肩带，大多挎在小臂上，因为挎在身上会让同样昂贵的衣服起皱，影响美观。各大品牌纷纷推出斜跨包、单肩包，比如LV包包的一条肩带甚至可以卖到2000元。

衣服和配饰曾经代表着地位，表明一个人的社会阶层。如今，奢侈品包包或手表被视为个人能力的象征。对于很多年轻人来说，购买奢侈品的欲望与有限的工资存在矛盾，因此二手奢侈品市场应运而生。

一位在办公室工作的男子看中了一块原价28500元的手表，在老徐的店里找到了一块98成新手表，只要4000元。咨询的时候，那名男子没有问什么专业问题，只问原价的收据还在不在？老徐立刻明白，这很可能是送礼的，需要收据来标价。以前买二手奢侈品的时候，收据对老徐来说是最不重要的，但卖的时候，收据就非常重要，不可或缺。

有个很漂亮的女孩说有个男人带她去买包，到了商场柜台，女孩就把照片一张一张发给老徐，问哪个回收价最高，然后让那个男人买下来。没过几天，女孩就拿着新包去卖钱，然后拎着一个一模一样的仿包。

当然，来店里的人不一定都是有钱人。老徐记得，有个年轻人经常戴假冒的品牌手表，还戴错标志。他时不时会来店里试戴各种手表和昂贵的包包。有一次，老徐瞥了一眼年轻人在朋友圈发的文字，写道：唉，新鲜感太短暂了。两个月戴了好几块表，我都戴腻了。

生活中微不足道的人，需要一些幻想来充实自己，哪怕只是短暂的一瞬间。

二手店的情感价值

每天早上九点半，老徐和客服代表辛欣以及另一位店员就会准时出现在店里，几十件甚至十几件奢侈品从全国各地运来，摆在老徐的“这里”待售。辛欣负责拆快递，全程戴着手套、做记录。一些昂贵的包包或者手表，几十万的价格，客户寄过来都投了保。拆包之后，所有托运的物品都会进行初步的清洁和护理，拍下细节照片，拍下包包佩戴的照片，然后上传到网店。

人们陆续进店，店员会热情地招呼，但不会主动推销。这是老徐给大家定下的规矩：购买二手奢侈品，需要给人更多思考的时间。顾客问的问题越详细，就越挑剔。如果一个人知识面比较广，说明他对商品的价格、款式、品质都有具体的了解，这样的人才能成交。

在当店员之前，欣欣失业了八个月，整天打游戏。她是齐齐哈尔人，做过纹身师、贷款员、服装销售员，但因为觉得无聊而辞职。徐某发了招店员的通知，欣欣来到店里面试，几句寒暄后就留下了。

一开始，欣欣什么都不会，只认识LV、香奈儿、爱马仕，只能从整理货品、打包快递开始，她有北方女人的率真，不懂就问，努力学习，现在店里大部分事情都能自己处理了。

图｜老徐店里的手表柜

下午四点左右，店里来了三个小女孩，在店里四处看了看，然后看了看手表。其中一个女孩问：“这块表是哪一年的？我能看看吗？”老徐笑着示意服务员上菜。两分钟后，女孩们离开了。

“这些人就是来逛逛的，根本没有买东西的意图，什么都不懂。”老徐说，真正想买表的人，要么问手表是否还在保修期内，要么问柜台有没有卖。

随着欣欣认识的顾客越来越多，老徐对看人心也有自己的经验，其中有一个四十多岁的女士，对包包很懂，但是很烦人，欣欣第一次找她对质，是想在店里换一个爱马仕的包包，欣欣根据包底四个角、拉链、内衬报了一个价，大姐一听，发现要付不少差价，急了，一把捏住欣欣的鼻子吼道：“这么好的包包，你为什么只给我这么少的钱？你老板呢？让他过来跟我谈！”

心心不甘情不愿地上前推开姐姐的手，说：“你指谁呢？”不一会儿，老徐来了，笑眯眯地迎上来，“哎，你怎么了，气得这么大。”

见面谈价多了，欣欣就发现这位女士就是这种性格，她会开高价，哪怕只有两三百块钱，否则就在店里不停的讨价还价。这种讨价还价的心态，不管多少钱，都是开心就好。“不讨价还价，是老徐店里十几年来的规矩，但每当这位女士来买包，欣欣就会把老徐给的价格提高几百，假装跟大姐讨价还价一会，就成交了。成交价其实和原价差不了多少，但双方都很高兴。”

像这位女士这样的女客人还有很多，她们一边反复讨价还价，一边喋喋不休地谈论着自己的过往，仿佛在发泄心中压抑的情绪。

老徐还有一位女顾客，大概四十多岁，是常客，话不多，也不好相处，几乎没有朋友，只愿意在老徐的店里聊天。有一天，她在店里闲逛，看到一个橘色的铂金包，就拿了下来。那天，她正好有同色的美甲，没过一分钟就买了下来。不过后来，她就再也没用过。心里惋惜，便问了那位女顾客，她说，她回家后发现这个包不好搭配，就放在那里了。反正她老公是做生意的，她也不缺钱。

一问之下，才知道这位女客人的丈夫经常不在家，她有囤包癖，买来从来不背，就成排的放在衣帽间，不知道是在惩罚丈夫还是在折磨自己。

还有一位女顾客，自己创业，心情不好的时候会来买包，几张卡轮流用，十几岁的时候对上学没兴趣，混在社会上混，荒废了十几年，她总跟老徐说，我想回到十几岁二十几岁的时候，跟一帮女孩子逛街，买漂亮的衣服，洗头做头发。

“她只是孤单，需要有人真正关心她。她脾气那么差，肯定很多人怕她，但没人跟她说这些。”老徐说。

不只是商品

现在的老徐爱喝酒、玩杀字游戏，以前他性格内向，沉默寡言，每次父母都会用鄙夷的语气说：“这孩子怎么这么老实？”在老徐眼里，“老实”就是“老老实实做人”。他开始模仿其他男生，不听话、捣乱、拉女生的辫子，努力做一个不那么老实的人。

开了这么多年店，老徐意识到，老实做人不一定是明智之举。

一位顾客说自己出国旅游时一时兴起买了好多包包，现在想卖掉，老徐赶紧扫了一眼说：这些包包太旧了，不好留着，顾客听后脸色阴沉。

老徐正要帮忙把包收起来的时候，手被拉链划伤了，仔细一看锁头，发现这是个假包。老徐心里咯噔一下，赶紧检查了其他的包，都是假的。他又问这个包是哪里买的，可顾客还是一口咬定是在国外旅游时买的。老徐明白了，这个顾客从来没说过是在柜台买的，只说是在国外旅游时买的。老徐如实告诉顾客，这些包都是假的。

被告知包包是假货后，客人突然一拍桌子，怒气冲冲地问道：“你凭什么说包包是假的？我国外买的！”老徐想了想，只有一种可能，一般卖假货的人都会告诉这些人。贪便宜的人：这些包包都是原装皮，原装五金，甚至还有原装的1：1复制品。他质问对方：“原装皮，原装五金，原装复制品，但不是专柜的，你觉得这个包包怎么样？是真是假？”客人被这个问题问得愣住了，半天没说话。

人的运气和虚荣心一样脆弱，经不起推敲。老徐至今忘不了顾客当时那张惨白的脸。从那以后，他学会了小心谨慎。为了避免自己和顾客尴尬，他的店里不再提供鉴定服务。送货时遇到假货，他也提醒店员，打电话让顾客退货时，不要说货是假的，而要说是旧款、卖得不好。

如果遇到执拗的顾客，执意要问产品是不是真的，老徐就会让他去鉴定机构，“毕竟就算是经验丰富的工匠有时也会出错，更何况是我呢。”即使发现产品是假的，具体原因也不能告诉顾客，甚至为了防止造假手段的改进。

也有双方都不信任，但又好奇，想试试手气的情况。有一次，一个外国客户想卖一个包给老徐，但她寄来的第一个包是假的，老徐给了她几天后寄来的真包，坦言她就是不相信，想跟老徐核实一下。

在二手奢侈品行业浸淫许久，老徐眼光敏锐，终于看透了自己的欲望。以前他也喜欢名牌，或者说，他需要一个奢侈品来满足自己的社交需求。后来他发现，再贵的包包都是用来装东西的，人并不会因为奢侈品而变得更有价值。

虎年春节前，欣欣和店员回老家了，店里就剩下老徐一个人。一天下午，进来一个看上去二十多岁的女孩，后面还跟着一个年龄相仿的男孩，应该是一对小情侣。女孩一眼就看到货架上放着一个黑色的CF羊皮手袋，便问老徐能不能看看。老徐把包递给她，说：“当然可以，你可以试戴一下。”

女孩拎着包，在镜子前转了一圈，对男孩说：好看吗？男孩点头，是的，好看。女孩笑了笑，又对着镜子，自言自语道：“那些大道理我懂了。这个包包我很喜欢很久了。等我赚钱了，我一定会买的。”男孩捏了捏女孩的脸蛋说：“好啊。”女孩拿在手里看了看后，很不情愿地还给了男孩。“老板，我待会儿再买。”

那场戏里，老徐觉得女孩背着略显成熟的包包特别漂亮，他对女孩说：“这个包包跟你的一模一样。”

- 结尾 -

撰文 | 郑婷

编辑 | 张新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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