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虚构写作:城市中拾荒老人的生活意义与日常

2024-07-08 09:11:53发布    浏览34次    信息编号:7807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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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虚构写作:城市中拾荒老人的生活意义与日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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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大多数人都远离垃圾。然而,在城市里,有一群老人以捡垃圾为日常。他们不是专业的拾荒者,捡垃圾也不是为了谋生,而是一种生活方式,或者是为了在晚年找到一些意义。

老人捡垃圾

一把不锈钢刀,就是切牛排用的那种,被杨永国老人用来割纸箱上粘着的胶带。今天下午,在一棵树下,杨永国熟练地割断废纸箱的胶带,用脚把纸壳踩平,以方便后期分类。北方的冬天,土壤干燥疏松,经过这一道操作,每个被压平的纸箱原本脏兮兮的表面都覆盖上了一层薄薄的地面土。

70岁的杨永国是北京三环潘家园附近一个90年代建成的小区的业主,但业主的身份并不妨碍他开心地在小区里捡垃圾赚钱。

当天下午,杨永国只留下一个大纸箱未打开,用来存放捡到的其他废品。杨永国捡起最后几块废品,塞进纸箱的缝隙里,原本已经装满的纸箱突然承受不住,从侧面裂开。

一团黄烟在阳光下升腾起来,旁边的年轻人下意识屏住呼吸,往后退了几步。在夹杂着泥土味和废纸味的灰尘中,杨永国呼吸正常,快速捡起掉落在地上的废品,又拿起手边的长铁丝,把纸箱重新绑起来。

图 | 老人的浪费

在小区里看到捡垃圾的人并不稀奇,负责小区厨余分类的刁阿姨说,早上三四点就会有人出来捡垃圾。附近小区有一位男士,整天骑着自行车到处捡垃圾,动作快,覆盖面广,捡的垃圾自然也不少。

像杨永国这样年逾七旬的老人,捡垃圾通常不会超出自己的小区范围。他们身体不好,凌晨也不太可能下楼,所以捡的垃圾量并不算多。这样的老人捡垃圾的唯一优势就是住得近,有无穷的时间。

早上八点多,垃圾桶还没被收走,杨永国走出单元门,直奔楼前的垃圾点,每天,杨永国的大部分时间都在和垃圾打交道。

有些居民因为不愿意靠近垃圾桶,就把垃圾袋从垃圾桶里扔出去,一不小心,垃圾就会连同垃圾袋一起掉到垃圾桶旁边,更严重的情况下,垃圾袋会松脱,垃圾散落在地上。

杨永国站着观察了一会儿,身体微微前倾,挑出最上面的纸箱扔得稍远一些,把大袋的垃圾放在地上,以便稍后再分类。因为垃圾桶很深,他必须稍微俯下身子才能够到最底层的垃圾。即使是在冬天,垃圾桶里的味道也并不好闻,是一股刺鼻的、混合着腐烂和恶臭的味道。

照片 | 一位老人在翻找垃圾桶

杨永国的楼前有一座“底座”,是一棵矮矮的、叉状的树。每天经过简​​单的分类后,杨永国会把当天捡到的垃圾装进一个大纸箱或者袋子里,然后堆放在树下。用不上的垃圾,就会扔回社区的垃圾箱里。

除了每天捡拾的垃圾,杨永国还把自己捡来的用来切纸箱、胶带的不锈钢刀放在了树下,他分拣完垃圾后用来扫地的扫帚和簸箕也放在了树下,他分拣垃圾时戴的白线手套也放在了那堆物品上面,全被他捡了起来。

图 | 老人的“据点”

小区管理处曾公布,小区内不准堆放垃圾。多年前,同小区一位名叫徐仁旺的老人,就因在楼道里堆放垃圾,被居委会清理。因此,除非有特殊情况,杨永国当天就会把堆在树下的垃圾卖掉。有一次,他看到同住一个单元楼的拾荒老人杨奶奶在单元楼门口堆放垃圾,便把她骂了一顿。

杨永国很尊重规矩,这一点连他自己也知道并且会说。每天收拾完垃圾,他都会把自己的基地周围的卫生打扫干净,再把垃圾倒回不远处的一个大型垃圾场。垃圾场是半封闭的,不太干净。很多小区居民怕被污水和泥浆污染,就把带来的垃圾直接放在围墙外面。杨永国每次去倒垃圾,都会用力提起簸箕,把泥土和垃圾扔进围墙里。有时他这么做的时候,风吹过来,簸箕里垃圾掉下来的一些灰尘和泥土就会被风带起来,落在他身上。他没觉得有什么大不了的,也没避讳。

过去的

回去的路上,杨永国的脚步轻快了许多,一路上他从口袋里掏出钱给我看,两张十元的,一张五元的,四张一元的,一共二十九元,都是他这两天收废品赚来的。

在和人聊天的同时,杨永国也在随时观察着路边的动静,总能发现那些被丢弃的、无主的东西。第一次见面时,我正和他聊天,站在他放废品的那棵树边。他突然走出去,蹲在另一棵树边——他刚才看到树下有一个粉色的物体,走到跟前才发现,那是一支粉色的圆珠笔。他从土里捡起圆珠笔,用袖子把圆珠笔擦了一下,擦去一些上面的灰尘,然后用笔尖在沾满灰黑色泥巴的手掌上画了几道线,确认这支笔还能写字吗。

研究了一会儿之后,他决定把这支粉色圆珠笔带回家,结果笔掉进了他的口袋里。

见我对他的拾荒生活很感兴趣,杨永国决定给我看点东西。他从口袋里掏出两样东西,像宝贝一样展示给我看。一个是打磨得锃亮的褐色小葫芦,另一个是用彩色珠子做成的小饰品。他把它们在手中反复揉搓把玩,鲜艳的色彩与杨永国的手形成了强烈的对比。

那是一双青灰色的手,手背干裂,布满灰尘和未完全脱落的表皮,指甲缝里藏有污垢,部分甲床已经脱离指甲,龟裂,嵌在污垢里,手指皮肤粗糙坚硬,有树枝状的裂纹。

杨永国一年前开始捡废品,当时他突发脑梗,经过长时间的抢救,终于在医院苏醒过来。醒来后的他发现自己出现了语言功能障碍,说话不清,身体状况大不如前。住院前,他骑着三轮车到六七公里外的百子湾摆摊修自行车挣钱。出院后,他的体力已经无法支撑他每天骑自行车来回十几公里,言语不便也让他不太爱说话,不愿意与人交流。于是,他不再修自行车了。

卖完今天的残羹剩饭后,该带我们家狗狗嘟嘟出去散步了。

杨永国赶紧上楼回家。这栋楼里,有一套一居室,杨永国和妻子就住在这里。五六年前,他们拿到了旧房拆迁补偿款,用这笔钱买了这套房子,登记在妻子名下。杨永国说,几年前他和妻子离婚了,但因为他生病需要人照顾,也需要住的地方,前妻还是让杨永国和她一起住。

40平米的房子里只有一间卧室,属于女主人所有,客厅是留给杨永国睡觉休息的,他平时就睡在沙发上,沙发看上去不大,睡觉时被子可能盖不严实。杨永国说,睡在这里不觉得冷,“觉得冷也是活该”。

杨永国说,年轻的时候,他和妻子感情并不是很好,但那个年代的人总觉得结婚后最好不要离婚,他觉得自己有些固执:“一旦确定和一个人在一起,两个人就不行了。”所以他和妻子的婚姻经历了很多坎坷,直到快老了才做出决定。

前妻比杨永国小6岁,每周都会和朋友一起去跳舞。杨永国担心妻子找一个比自己小的对象,但他也知道担心是没用的:“你有感情,她没有,你能怎么办?打她骂她?”

没过多久,杨永国就从家里带出了一只黑白相间的阿拉斯加犬。这只狗就是杨永国口中的“嘟嘟”。它雪白的皮毛就像杨永国皮夹克上的羊羔绒翻领,有些地方缠结发黄。在社区里,很少看到“嘟嘟”这样的大狗。其他狗主人都尽量避免自家的狗和阿拉斯加“嘟嘟”发生正面冲突。因为体型较大,“嘟嘟”和它的主人一样,在社区里不太能融入。

6岁的“嘟嘟”不太活泼,处理完大小便后,就安静地躺在杨永国身边。杨永国今天不用干太多活,嘟嘟说话也多了起来。

谈及拾荒原因,杨永国称,虽然不再修车,但仍需要收入。在杨永国讲述的故事版本中,他每个月能拿到5000元的退休金,但工资卡却在儿子手里。说起此事,杨永国情绪十分激动,不停地骂儿子是“孙子”、“浪子”。据他介绍,儿子初中毕业后就不再上学了,如今已经40岁了,没有正当工作。结婚后,夫妻俩住在长营的一套公租房里。他不停地说,前段时间,孩子因为醉驾把原来的车撞坏了,就买了一辆新车。杨永国指着不远处停着的一辆汽车说:“新车比这辆大。”

如果你想把在这个小区捡到的废品变现,有两个地方可以去,一个是让小区里收废品的老王帮你收,另一个就是去远一点的东北角的废品回收点,在那里你能多赚几分钱。

和社区里大多数拾荒者一样,杨永国习惯步行几百米到社区东北角的废品收购点卖废品。以纸箱为例,在社区雇人收纸箱的话,小的每公斤1.3元,大的是1.4元,但在这里能卖到1.5元。到了废品收购点,杨永国熟练地解开电线,用突如其来的力气把纸箱放到秤上。称完所有废品后,工作人员说了声“十五”,然后把钱递给杨永国。他默默点头,转身收拾东西准备回去。

照片 | 一位老人去卖废品

但对于上了年纪的拾荒者来说,拖着沉重的废品行走数百米颇为吃力。今年91岁的徐仁旺拾荒十余年,因腿脚不方便,一直给王爷爷卖废品。虽然请人上门收废品比较便宜,但也无能为力。过年期间,王爷爷回河南老家,于是就出现了废品堆积被居委会清理的情况。以前他身体好些的时候,会把捡来的废品碾碎、压实、捆好后交给王爷爷。现在,他的腿越来越僵硬,连弯曲都困难。

图 | 一堆垃圾

徐仁旺的生活还不错,工资卡握在自己手里,也会积极给孩子提供经济支持,但多年节俭的习惯,加上年轻时经历的艰辛,让他觉得拾荒者的生活与自己并不矛盾。

徐仁旺出生于1931年,正值战争年代。北京解放前,他一直是河北的农民。1949年新中国成立时,他站在天安门城楼下当工人。和人聊天时,他常提起“勤俭建国,勤俭持家”,这是朱德给儿子和儿媳的题词,是他们那一代人的信仰。工厂周末号召义务劳动,他义不容辞地去干。如今,他的右手拇指关节间仍有一块巨大的凸起,这是过去操作机器留下的痕迹。这种畸形让他很难稳稳地拿东西。

因为生了三个孩子,妻子推迟了正式工作,一家五口只能靠他的工资住平房。后来,在上世纪六十年代的三年困难时期,饥饿让徐仁旺留下了后遗症,他不得不提前两年退休。退休后的他做过保安、清洁工,七十多岁才开始捡废品。

人总得干活。徐仁旺想,“有的人就不是这样,他们懒惰,只想休息,我就干点力所能及的事。”但他坚决否认楼道里堆放的垃圾是他捡的,坚称都是邻居们送的。“我把这些邻居当家人。”

两种老年

下午一两点钟,阳光明媚,吃过午饭的老人纷纷下楼,坐在小区空地的长椅上晒太阳、下棋。20号楼前的长椅斜对着垃圾桶,坐在这里晒太阳的老人一抬头就能看到垃圾点的人流。

说到社区里捡垃圾的老人,老人们先是面面相觑,一脸茫然。拾荒者很少出现在老人们晚饭后的谈话中。但并不代表老人们没有注意到这些经常在垃圾场附近徘徊的同伴。“他们就是捡垃圾的!”一位老人恍然大悟,话题就此打开。

老人晒太阳的时候,正是下午杨永国开始捡垃圾的时候。于是大部分老人就记住了他这个“牵着大狗的拾荒人”。有人说,他牵着的大狗有半人高,会扑人。有老人说,经常看到他买一大包馒头回家,肯定是给狗吃的,他一口气能吃好几个。“人吃不完,不给狗吃,给谁吃?”老人也分不清是真是假。

其实杨永国之前养过两只狗,另一只叫欢欢的英国古代牧羊犬,对主人的保护欲比较强,大概就是老人记忆里会扑人的大狗吧。但2021年冬天,英国古代牧羊犬欢欢因病去世,杨永国就把它埋在了小区的一角。

住在杨永国楼下的一位老人猜测,杨永国是租客。两人虽是邻居,但彼此不认识对方的名字。她记得,杨永国“说话含糊不清,听不清楚”。他的妻子很少回家,两人的关系似乎也不好。几乎所有人都觉得杨永国沉默寡言。一位靠墙打乒乓球锻炼身体的老太太直接断言:“他就是个傻子。”

我们正说话的时候,一位戴着阿迪达斯帽子的老奶奶拄着拐杖从楼上走下来,向这群老人走来。

原本热闹的气氛一下子冷清了起来。老人缓缓走向人群旁的一个外卖袋,拄着拐杖来回拨动,似乎在寻找什么。老人离开后,居民们说,他也是一名拾荒者,和杨永国住一个单元,姓杨。

小区居民刘爷爷觉得她不正常,“她不会捡东西,却愿意去那里(指垃圾桶)挖,爬进去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多脏啊。”小区居民还开玩笑说杨奶奶曾说自己和毛主席握过手。大家都觉得她吹牛,不求实事求是,就更不愿意理她了。

刘大爷又说起了徐仁旺,称前几天和徐仁旺聊天,得知有5000多元退休金的徐仁旺连上厕所都要去公园,舍不得在家用,嫌浪费水。他觉得徐仁旺太另类了,和他同龄的老人不是死了就是在遛狗、陪孙子玩,徐仁旺却喜欢捡破布,而且“舍得捡”。

几天后,大家在楼下聊天,碰到了遛狗的杨永国。刘大爷递给他一支烟。杨永国有些意外,笑着说了声“谢谢”。刘大爷从电动车的车筐里拿出一样东西,向大家夸耀。这是他去卖废品时弄到的一个密码箱。箱子完好无损,只是锁坏了,但他觉得还好,就带了回来——原来,小区居民捡点废品卖掉,并不是什么稀奇事。

图|社区里独自行走的老人

冬天太阳落山早,下午三四点钟,太阳已经不那么热了,晒太阳的老人渐渐散去,杨永国坐在老人下棋的椅子上抽着烟,远处有个穿黄衣服的孩子在雪地里玩耍,他看了一会儿,喃喃自语:“小孩子不怕冷。”

不一会儿,来了几个老头,都是跟杨永国年纪相仿的爷爷。棋桌边的人越来越多。杨永国说了句“我让位给你们”,便起身离去。其实他会下棋,但不知为何,他似乎对和同伴下棋没兴趣,也不想看。他默默地站起来,独自走开,去他的“基地”收拾垃圾。明天,还是一样的日子。

- 结尾 -

撰文 | 刘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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