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万用户的贴吧竟有人售卖人乳，背后真相令人瞠目结舌

3.2 万用户的贴吧竟有人售卖人乳，背后真相令人瞠目结舌

在何畅的闲鱼店铺页面上，虽然没有展示任何实际商品，但有42个人给出了好评，在每一个好评下面，何畅都会进行回复，希望买家能够再次购买。

事实上，何畅自称自己售卖的人奶是“自产自销”，为逃避平台监管，她在社交平台发布售卖人奶的帖子，通过微信、QQ与买家沟通，并通过闲鱼将其伪装成肥皂、面霜、鞋子、储奶袋等物品进行销售。

百度“哺乳吧”有3.2万用户，时不时就有人发帖称“有货”出售。

2021年8月下旬，澎湃新闻记者发现，一些自称是妈妈的人利用社交平台以几十元一袋的价格出售冷冻人乳。有的买家称买来给“吃奶”的孩子吃，有的称自己相信民间偏方，用人乳敷脸能去痘，还有的称自己相信人乳能“补”，买来自己吃。

不仅如此，在“中介”的帮助下，还有仍在哺乳的“成年奶妈”，以每次1500元的价格，当场向成年顾客出售鲜奶。

有法律学者认为，母乳是脱离人体的特殊物品，因其承载着人类伦理道德和公共卫生安全属性，不能像其他物品一样被权利人随意处置。

早在2000年《关于人乳不能作为商品交易的复函》中就明确指出，人乳不是一般食物资源，不能作为商品生产和交易。上述学者认为，人乳贸易处于非正式、私下和无序状态，其产生的健康安全和道德伦理问题需要加以规范。

这些从民间渠道购买的母乳，由于没有经过检测，很容易出现卫生问题。多位医护人员也告诉记者，用网购的冷冻母乳喂养婴儿，存在健康风险。成年人认为喝牛奶是“补药”，但这只是心理作用，实际上并没有太大作用。有医护人员建议民众关注医院设立的公共母乳库，通过规范渠道满足“缺奶”婴儿的正当需求。

记者收到一包人乳，里面装有5包100毫升可能已经变质的乳状物质，装在泡沫箱里，箱内的冰袋已融化成水。

互联网上的母乳生意

“出售冷冻母乳。”8月13日，陈乐在百度贴吧“母乳喂养吧”、“闲散群吧”、“闲散吧”、“二手市场吧”等多个社区发布帖子，并附上多张存放在奶袋和奶瓶中的冷冻类乳状物质的图片。

陈乐说，三个月前生完孩子后，自己的母乳很多，每天大概有700到800毫升，于是她把多余的母乳装进100毫升的储奶袋里，在网上以15元一袋的价格售卖。顾客不能注明“生产日期”，最低购买量是5袋。不退换货，还要自己付邮费、泡沫箱费、冰袋费。

陈乐发来几张之前客户订单的截图，称自己每天都会有一两单，根据身体状况可以供应两三个月。

交易过程中，陈乐发送了二手交易平台“闲鱼”上一款商品的链接，商品显示为二手洗面奶，标价为5包冻牛奶的成本价。两天后，记者收到一件从广州番禺区寄来的冷链运输包裹，泡沫箱内装有5包100毫升的乳状物质，箱内冰袋已化成水。

“会有什么健康问题？”当记者问到母乳是否存在健康风险时，陈乐反问道。她表示自己只负责运送，不会管这些母乳是给大人喝的还是给婴儿喝的。

记者搜索“母乳、冻奶、人乳”等关键词，发现在百度贴吧、知乎、小红书、豆瓣、微博等网络社交平台上，有大量自称买卖人乳的帖子。其中，拥有3.2万用户的百度“哺乳吧”，不时有卖家发帖称“有货”出售，照片酷似人乳，也有不少买家留言咨询、“求货”。

岳建称，自己的奶水多得宝宝都喝不完，她还在网上出售多余的母乳。她说，以前她每天要冻六七袋，每袋160毫升，宝宝8个月后，每天能冻400毫升，现在几乎塞满了一个冰箱。担心母乳变质，她主要卖给长三角的客户，优先考虑同城客户。每袋售价20元，运费由客户承担。岳建说，她的客户大多是奶水不足、孩子不爱喝奶粉的妈妈。

8月17日下午，记者从岳建处收到了5袋冷冻乳状物，快递箱里配有冰袋，5个200毫升的储物袋被冻成了冰块，日期标注为8月16日。

像陈乐一样，一些卖家为了逃避平台监管，会利用社交平台联系买家，然后将商品在电商平台上销售。

何畅称，一年前孩子出生后，她就开始在网上销售母乳及相关产品，如母乳皂、母乳霜、母乳布丁等，她通常在百度贴吧发布销售信息，通过QQ或微信与客户沟通，最后通过“闲鱼”发货，并伪装成肥皂、霜、鞋子、储奶袋等物品。

何畅与记者沟通时十分谨慎，基本都是语音，避免使用敏感词。她解释称，微信、支付宝、闲鱼等平台经常出现异常，她的闲鱼账号被封过两次，现在第三个账号也被限流，发的内容只有她自己能看到。因为账号被限流，她在QQ上发支付宝支付二维码，让顾客扫码付款。

记者注意到，在何畅的闲鱼店铺页面，虽然没有任何商品展示，但评论区里却有42条好评，称自己买到的母乳“香甜可口，回味甘甜”、“还会再来”……有用户甚至晒出化妆品中乳状物质的照片。何畅会对每一条好评进行回复，希望买家再次购买。

记者在何畅那里以196元的价格购买了4包800毫升的冻奶，两天后就收到了她从西安寄来的袋装乳状物。

为了验证所购“人乳”的真伪，记者随后将何畅、岳建、陈乐售卖的乳状物质交给两名三级甲等医院的新生儿科医生进行鉴定，均被确认为人乳。

从私人渠道购买母乳存在安全风险

还有“中间商”参与到人奶贸易中。

余又琪自称是一名催乳顾问，从事母乳交易“中介”已有两年，平时活跃在各大社交平台。据他介绍，一种方式是，当有客户找到他时，他会查阅相关信息，为对方联系同城的妈妈，然后双方谈妥价格，达成一致后，妈妈会定期给客户寄送母乳。

余幼琪说，一些妈妈最初对售卖冻奶心存芥蒂，但渐渐地她们开放了起来，主动找客户。150毫升的冻奶进货价是50元，如果是鲜奶，价格在200到300元之间，具体价格根据奶的品质而定。有的顾客购买了人奶后，直接饮用，有的则用冻奶制作甜品，然后线下销售。

什么样的人会购买母乳？记者发现，寻求母乳的买家中，有相当一部分是孩子缺奶的家长，他们非常谨慎，会不断询问冻奶的来源和质量。

广州的朱先生告诉记者，他家宝宝才两个月大，妻子工作忙，没时间喂奶，宝宝吃奶粉消化困难，他只好上网“找奶”。本月，他通过百度贴吧联系到一位卖奶粉的妈妈，以每袋5元的价格买了20袋冻奶。“等我喝完还要再买。”朱先生说。

20岁网友“阿丽”称，自己脸上长了很多痘痘，多次治疗都没有效果。她在网上看到一个“偏方”，说用人奶涂脸可以去痘，于是想买三包试试效果。但她又担心用了人奶之后过敏会更严重。

“他（客户）不要我的体检报告吗？”记者以卖母乳母亲的身份向中介余又琪询问。

“这么担心，什么都不敢吃，得先报告，才能吃。”余又琪说。他称，通过乳房照片、挤奶视频、冻奶照片，可以核实产妇身份，“以前有人骗过顾客。”还能判断奶量、乳腺光滑度、乳房大小、有无炎症等。

两位哺乳妈妈告诉记者，当哺乳妈妈“奶水不足”时，通常会向熟悉的“剩余”妈妈求助，或往母乳中掺些奶粉、增加奶量，也有的会向设有母乳库的医院求助。她们认为，喝不认识的妈妈的母乳，不知道妈妈有没有病，冷冻母乳也会影响奶水质量，“很少有人选择走这条路。”

华中科技大学同济医学院附属协和医院妇产科主任医师赵茵指出，私自购买冷冻母乳存在风险：首先，我们不知道母亲的健康状况，一些病毒可能会通过母乳传染给婴儿；其次，我们不知道母亲是否服用过任何药物，而顾客购买母乳后，不会进行药物或相关微生物的检测。此外，母乳的储存状态、是否经过反复冷冻和解冻，也会影响其质量。

武汉大学中南医院产科护士长周春华认为，当母亲乳汁不足或因疾病无法直接进行母乳喂养时，私自购买的冷冻母乳缺乏专业化管理，存在安全隐患。

周春华表示，第一，捐乳者必须有良好的生活习惯，无吸烟、喝酒、喝茶、吸毒等嗜好，生活规律，饮食均衡等，才能保证所产奶粉的质量；第二，捐乳者必须身体健康，无长期用药史及近半年内无血制品输注史，无乳腺炎等传染病史；第三，细菌可在人乳中快速生长繁殖，因此采集、储存过程的每一步都要注意清洁卫生。同时，不同地域的捐乳者、人乳加工设备、人乳加工时间、储存条件、经验水平等潜在的化学物质接触情况，都可能对其造成危害。

“补药”迷信与“成人奶妈”背后的色情嫌疑

除了贩卖冷冻奶，母乳贸易中还存在“成年奶妈”的乱象。

“中介”余友琪说，一些成年“客户”对人奶品质要求比较高，有的甚至想让妈妈当着自己的面把人奶挤出来，让她们当场喝到新鲜的，价格在每次500元至800元之间，有的高达2000元。

记者发现，在“母乳吧”、“保姆网吧”等论坛中，不断有来自全国各地征集“保姆”的网帖更新，有的帖子甚至暗示寻找“成年保姆”。为躲避平台对禁忌内容的管理，网帖中常常使用拼音缩写来指代“保姆”。

8月20日，记者缴纳150元定金后，一名昵称“孟芝兰”的网友将他拉进一个名为“奶友”的QQ群，群内有357名成员，均为客户和自称寻找成年全职保姆的“保姆中介”。

“梦之兰”向记者发来了某市4名可接单“奶妈”的信息，并称自己在全国都有资源，可以匹配集团内各个城市的“奶妈中介”，由“中介”安排与奶妈线下见面，获取新鲜人奶。

记者注意到，群里时不时会有用户发消息表达自己的诉求，“保姆经纪人”也会时不时发消息，称可以在某个城市接单，或者发奶瓶表情、加城市，表示这个城市有资源。

8月20日下午，记者通过一家“奶妈中介”联系上一名自称能向成年人出售鲜奶的女子。

该女子二十多岁，回到住处，指着冰箱冷冻室里一袋袋乳状物说，这些都是婴儿出生后一个月内挤出的多余母乳，如果需要，她可以花500元拿走80袋冻奶；如果需要鲜奶，她可以现场挤出，每杯要花1500元。

她表示，喝母乳的客人大多是成年男性，喝母乳是为了“补身体”，客人一般一个月喝4次左右，但不一定都是她喝，有的会去找其他奶妈喝。说话间，手机响了，说是5点钟来喝母乳的客人快到了。

而在另一处，另一名妇女告诉记者，她的宝宝已经三个多月大了，现在每次都能挤出200到300毫升多余的母乳，她一般会现场挤出来给成年顾客喝，或者让顾客趴在她的怀里，像婴儿一样吮吸她的乳房。

这位女士说，她是被一个当过保姆的女性朋友介绍做保姆的。通常，保姆经纪人会帮她联系客户。保姆经纪人每次会拿走200元，剩下的1300元归她们所有。“有些人只工作几个月，而有些人如果照顾好自己，可以工作一年以上，”她说。

记者调查发现，一些寻找“成年奶妈”的成年男性声称，自己想要“补养身体”。

一名郑州男子称，2018年他找到的当地“成人奶妈”两小时收费1000元，现在价格“涨了不少”。

成都一名男子认为鲜奶“营养更丰富，还能提高免疫力”，并自称一直在喝鲜奶。他称，之前买过袋装的冻奶，发现氧化严重，不太好喝，就想试试没被氧化的鲜奶。他在网上找“成年奶妈”时，碰到了“奶妈中介”，觉得中介收费太高，就直接找奶妈本人了。

喝人乳真能起到“补”的作用吗？

武汉大学中南医院产科护士长周春华告诉记者，人乳是人类的生命之源，是根据婴儿的需求而生产的，是营养丰富、天然、健康的婴儿食品。成人有自身的抵抗力和免疫力，所需的营养可以通过日常饮食摄入来满足。饮用人乳并不能明显提高免疫力，也没有什么特殊价值，其营养价值与牛奶差不多。部分成人饮用人乳后，还可能刺激肠道快速蠕动，导致腹泻、腹痛等症状。

上海海事大学法学教授曹艳春在2015年7月发表的《人类母乳贸易的民法思考》一文中分析，“奶妈”不能理解为传统意义上的“生产经营”，如果社会组织或个人将奶水生意产业化、规模化，并从中牟利，则属于违法行为。客观上讲，即便人乳贸易客观上存在于市场中，但间接向成年人供奶与成年人直接用乳头喝奶，还是有着本质的区别。后者涉嫌色情，自然为法律和道德所禁止。这也是人乳贸易问题备受诟病的重要原因。

湖南金洲律师事务所高级合伙人、律师杏鑫分析称，“成年乳母”的交易可能涉及淫秽色情服务，从而违反法律法规，面临行政（治安）处罚和刑事责任。

“母乳银行”监管有待完善 需更多支持

早在2000年，《关于母乳不得作为商品交易的批复》（以下简称《批复》）就明确指出，母乳不是一般食品资源，不能作为商品生产和交易。2013年、2017年，媒体曝光母乳贸易乱象，但这种乱象至今仍然存在，且愈发隐蔽。

上海海事大学法学教授曹艳春在上述论文中分析称，人类母乳是脱离人体的特殊客体，因其承载着人类伦理道德和公共卫生安全属性，不能像其他客体一样被权利人随意处置，人类母乳贸易处于一种非正式、私密和无序的状态，其带来的健康安全问题以及道德伦理问题亟待规制。

她指出，目前尚无实体性的法律法规和明确的监管部门对母乳贸易进行管理和控制。关于母乳贸易问题，唯一带有法律色彩的就是上述2000年颁发给原上海市卫生局的《批复》。这份多年前制定的批复，仅仅是一个行政部门的规范性文件，严格来说，并不具备法律法规的法律效力。因此，母乳贸易问题在法律层面上仍值得怀疑。

湖南金洲律师事务所高级合伙人、律师杏鑫分析称，“人奶买卖”本身作为一种民事法律行为，由于违反相关规定，违背公序良俗，因而会被认定无效。

杏鑫认为，母乳作为真正的“交易商品”，本身在卫生、安全等方面难以保证，如果食用后引起不适，母乳提供者将面临侵权责任。另外，“交易”是一种经营行为，法律规定公民从事经营活动需要取得相关许可，而母乳由于不能作为商品进行生产经营，无法取得相关许可在所难免。因此，参与母乳买卖的各方（提供者和“中间人”）都极有可能触犯《刑法》第225条规定的非法经营罪。

记者调查发现，一些“缺奶”的家长只好在网上为孩子求奶。

武汉大学中南医院产科护士长周春华介绍，母乳中含有早期新生儿所需的全部营养成分和重要抗体，是新生儿和婴幼儿最理想、最天然的食品。有学者研究认为，母乳对新生儿特别是早产儿的近期和远期临床疗效是毋庸置疑的，因此世界卫生组织和各国都鼓励母乳喂养，认为母乳喂养是降低新生儿死亡率和新生儿保健的重要措施。

周春华希望能有专门的机构来管理捐赠的母乳，满足正当的需求。

曹艳春在上述论文中也指出，为鼓励婴儿母乳喂养，提高全民健康水平，政府应承担责任，建立公益性质的人类母乳库，由社区医院统一管理运营，使剩余母乳的利用更加全面、有序、健康。

事实上，我国存在着很多家“母乳库”。

“母乳银行”是招募母乳捐赠者、收集捐赠母乳，并负责母乳加工、消毒、筛选、储存和分发的专业机构。2013年3月，中国大陆第一家母乳银行在广州市妇女儿童医疗中心成立。随后，南京、上海、重庆、西安、北京等城市也相继成立。8年来，中国母乳银行数量已增至26家。

2018年5月21日，河北省首家母乳库在秦皇岛市妇幼保健院挂牌成立。该院新生儿科护士长刘芳告诉澎湃新闻，母乳库主要靠无偿捐献。为保证母乳安全，母乳库对捐献者要进行筛查：6个月以内的哺乳期女性；12个月内无慢性疾病；不吸烟、不喝酒；不长期使用大量药物；近期无身体穿环、纹身等。在此基础上，母亲还要接受血清检测，筛查传染病，并进行细菌学检测。没有问题才会采集母乳。母乳采集之后还要进行消毒，再次检测，看有没有细菌生长，才能给孩子喝。

刘芳告诉澎湃新闻，目前“爱心妈妈”已有327人，截至2020年底，已捐赠母乳196万毫升，最大单次捐赠10.02万毫升，挽救早产儿975名。特别是医院体重不足1800克的早产儿母乳喂养率已达90%。刘芳说，捐赠的母乳基本能满足医院早产儿对母乳的需求，一些对牛奶蛋白过敏的孩子也会喝母乳。

但目前社会对母乳捐赠关注度不够，影响了母乳库的建设。

郑州大学护理与健康学院、郑州大学附属郑州中心医院研究人员合作撰写的学术论文《母乳库研究现状分析》指出，发达国家母乳库发展时间较长，建立了完善的运营管理准则，宣传力度较大，因此母亲对母乳库的接受度较高，愿意捐献和接受捐赠母乳。发展中国家与我国类似，母亲对母乳库相对陌生，接受度较低，多数母亲对捐赠母乳的安全性仍抱有疑虑。

研究指出，目前国内母乳库处于起步阶段，尚无规范的管理运营方式，缺乏国家相关政策支持，导致不少公益性母乳库不堪巨大成本压力而难以为继。同时，知晓率低导致捐赠母乳数量少，不能满足临床需要。如何解决母乳库运营资金问题，增加捐赠母乳数量，出台管理法规，提高捐赠母乳的接受度，是我国母乳库发展面临的主要问题。

（本文作者陈乐、岳建、何畅、余又琪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