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徽黄山歙县王氏宗祠拍卖引争议,背后是乡土社会重建困境

2024-08-12 11:11:13发布    浏览65次    信息编号:824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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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徽黄山歙县王氏宗祠拍卖引争议,背后是乡土社会重建困境

8月30日,安徽省黄山市公共资源交易中心网站一则关于歙县坑口乡杨坑村王氏宗祠部分旧材料和建筑转让的公告引发争议。虽然拍卖随即被叫停,但古徽州地区的众多宗祠能否保留、修复,甚至利用,是一个乡村社会重构背后的多重困境。

记者:刘畅 摄影:张建平

祠堂逐渐衰落

“如果能把祠堂修好,我出一万元!”歙县坑口乡洋坑村79岁的王先生在得知自己家族的祠堂还能保留下来后,立即大胆表态。

坑口乡位于安徽省黄山市歙县南部,毗邻新安江。古时歙县为徽州府治所,杭州在新安江下游,这里地理位置优越。当地有两个姓氏,一姓王,一姓姜。王氏家族来到这里繁衍生息,迁到离江岸六七公里的深山里定居,成为杨坑村村民。他们以经营木材、茶叶为生,并在清朝年间修建了如今已濒临倒塌的宗祠。宗祠前的五凤楼,飞檐朝天,三进五开间,是典型的徽派砖木建筑。姜氏家族来得稍晚,世代在王家当佃户,种地、木工是他们的本职工作。清末民初,本家没落,王家祠堂旁边的36栋房屋被焚毁,蒋家后裔到后山搬运木材,建造了自己的祠堂,但门楼比本家矮,体量也小得多。

安徽省歙县坑口乡杨坑村王氏宗祠

王爷爷对早年的宗族生活还留有印象。他告诉记者,直到解放初期,族长都在祠堂里管理村里的事务;逢年过节,村民也在里面举行仪式。他十二三岁的时候,就参加了祠堂里的仪式。那一年除夕,全村开始张灯结彩,除了挂春联,村民们还敲锣打鼓,把族长家里的始祖画像挂进祠堂。当晚,祠堂里点起了长明灯。第二天早上,全村的男人都排着队聚集在祠堂里。 “族长站在中间,村里文化水平最高的人站在两边,先念祖宗的名字,然后‘辨大小’,念男的的名字,排辈分。”王爷爷津津有味地回忆道,“然后族长给族人分发祠堂饼,有月饼,我分了两个。”

“土改”后,宗族解散,祠堂被村集体接管。但祠堂并未荒废,而是改建成学校,蒋、王两家后人都在这里上学。村里的蒋先生记得,1975年,他的堂兄接手蒋家的木匠行业,曾整修过五凤楼一次。“文革”后,村里实行“承包责任制”,学校从祠堂撤出,改建成私人茶园。直到2001年,茶园生意做不下去,又撤了。从此,王氏祠堂的大门就一直关闭着。蒋先生告诉本刊记者,“2004年,我和隔壁的人合伙,把茶园搬到我们祠堂里,在祠堂正门建了一间小房间。”门楼被遮盖,从此蒋氏宗祠的全貌再也看不到了。

王氏宗祠刚关闭时,还有退休的老书记带人修缮照管,建筑结构还算完好。老书记去世后,宗祠就彻底无人照管了。2010年以后,宗祠开始倒塌。“一刮大风,它自己就倒了。”王先生回忆起当年的情景说,“没过多久,中、后殿全部倒塌。梁柱都倒塌了,殿堂裸露的地面上甚至长出了两棵碗口大小的树。”两年前,上一任书记把中、后殿的构件以4000元的价格卖了。他本人就是王家后代,但村里100多位王家村民却没有办法处理。当王氏宗祠开始倒塌时,姜氏宗祠的茶园也停了下来。几米之外,同样的命运又重演。今年,姜家祠堂内部也已倒塌。

王氏后裔在已毁坏的王氏宗祠前

颓势已不可阻挡。如今,王氏宗祠前五凤楼后檐已部分坍塌,门楼前堆放着柴草,上面挂着一块用纸板做成的警示牌,上面写着“小心,远离危楼”。整个宗祠的墙体大部分已坍塌,仅存的前墙也岌岌可危。宗祠内部长满了一人多高的杂草和灌木,受损构件散落其间,蝴蝶四处飞舞。由于修复难度太大,为避免墙体坍塌伤人,以及坍塌后文物损失更大,乡政府正在考虑“异地保护”。据歙县文物局介绍,乡政府按照规定程序,先召开村民会议,再报财政局,申请将王氏宗祠已拆除的剩余材料,以及未拆除的老旧材料、构件进行产权转让。财政局报文物局,双方同意后,乡政府找中介机构进行评估。8月30日,乡政府在黄山市公共资源交易中心网站上发布转让公告,竞买底价9万多元,并规定有资格参与竞买的必须是歙县境内的企业或个人。

长期关注徽州古建筑的摄影师张建平得知此事后,立即打电话给歙县文物局局长。“我跟他们说,如果开了这个先例,全县所有没有倒塌的祠堂都将面临被拆除转卖的边缘。虽然现在祠堂已经破败不堪,但还可以修缮保存,如果全部拆除,以后修复就没有希望了。大量没有列入保护名单的徽州祠堂将面临灭顶之灾。”9月2日,他再次把此事发到微博,引起众多媒体关注。张建平告诉本报记者,他从事徽州古建筑工作30多年,1998年,他来到洋坑,骑着拖拉机进村,没地方住,拍了几张照片就走了。 2000年以来,各地祠堂倒塌现象加速,他多次呼吁,在当地有一定影响力。

老人指着王家祠堂里藏着的石鼓

9月5日,歙县文物局局长和财政局官员到现场考察,认为有保存价值,如果拆除转卖,文物难保留在县里,口头答应张建平,政府将停止拍卖。随后两天,张建平两次赶到杨坑村实地调研,向村民询问祠堂的历史,并拍摄祠堂的航拍照片。在考察过程中,他发现了蒋氏宗祠的存在。根据门楼高度,他判断这是少有的本家祠堂与客家祠堂并置的例子,能体现当时的佃农制度,有很高的历史价值。9月8日,拍卖正式停止,黄山市公共资源交易中心下达终止转让的通知。本刊多次联系该镇政府,均未得到回复。歙县文物局向记者表示,正在征求专家意见,制定保护方案。

关于“异地保护”的历史教训

王氏宗祠并非孤例。9月底,记者跟随张建平来到杨坑村,途经同属坑口乡的芦潭村。村子紧邻新安江,沿江村道旁建有亭台花坛,是新安江山水画廊景区的一部分。每到春天,梅花盛开,山水苍翠,黑瓦白墙的古村落吸引着游客。不过,只要稍微深入村子深处,随处可见明清民居遗址。这里也有祠堂,新中国成立前有十几座,现在只有三座没有完全倒塌。记者跟随村民,找到了一座尚有遗迹的方姓宗祠。这座清代宗祠并未列入文物保护名单,受损程度比王氏宗祠要小。墙体没有倒塌,门楼也比较完整。祠堂里杂草丛生,倒塌的水磨砖和构件堆放在地上。有人出钱买,但村民没有答应。“如果批准转卖,这些构件肯定不会保留。”张建平向记者解释,“在坑口乡,每个村都是这样。你可以想象整个县城的情况。”

歙县文物保护科科长鲍先生证实了张建平的说法。他告诉本报记者:“第三次全国文物普查后,歙县有269处祠堂被列入文物保护名单。加上县里文物工作者每年的检查,实际还存有300多处祠堂,其中很多都是像王氏宗祠这样的。”

保存完好的五凤楼

但歙县昔日并非如此。据张建平介绍,祠堂兴盛600多年来,徽州地区的祠堂已是随处可见。第一代祖先在此定居,建有主祠,内设寝殿,供奉已故族人的牌位。几代之后,这个十多米宽的开间已容不下所有族人的牌位,每60年就得更换一次。除了第一代祖先,对家族有贡献、通过科举考试的族人外,其他族人的牌位一律从祠堂中搬出,埋葬或焚烧。但如果孙辈兴旺,祖先不详,几位兄弟便会合力为祖父另建一个祠堂,这便是分祠。 “分祠很小,容不下就再建一个,几百年来,祠堂有上万座。”

“一座祠堂是一个村庄的社会史,一座祠堂是一个地区的历史。”他向记者解释,修建一座祠堂需要所有宗族的努力和数年的时间。“祠堂的魅力体现在三个地方,祠堂的大小、雕饰、材质,能体现一个家族的实力;祠堂里的匾额是谁写的,能看出当地徽商的政治关系;门前有多少块石鼓,能看出这个家族出了多少进士。”不过,大多数祠堂都和王家祠堂有着类似的历史。新中国成立后,宗族历史被打破,“土改”后,大型祠堂被用作大队所在地,或作为学校、医院,用于公共用途;改革开放后,祠堂转为私人承包;随着经济的发展,公共设施与私人作坊被撤销,甚至祠堂本身也被废弃。

为了修缮祠堂、民居等古建筑,歙县现在每年都有300万元的古建筑保护项目补助。鲍科长告诉本刊记者,今年上半年,文物局已修缮了近20座祠堂,占了去年全年的大部分,每座祠堂需要几千到几十万元不等的资金。“比如王氏宗祠,全部修复需要几百万元,局部修缮则需要几十万元。”他告诉记者,这不会是一次性工程。在雨季较长的皖南地区,漏水是每年必做的。一旦瓦片被风吹走,或者被屋顶上的猫扯开,雨水就会渗进来,几百年的木质构件很快就会长青苔、腐朽。潮湿的环境会引来白蚁,有时外表看上去完好的梁柱,内部却已被蛀蚀殆尽。这样的话,没过两三年,一旦遇到大雪压顶,或者刮起大风,就会瞬间坍塌,所以修缮好的祠堂如果不使用,很快就会再次坍塌,需要再次修缮。

村民在白杨村王氏宗祠下棋

面对这种情况,文物部门一位人士透露,上世纪80年代,古建筑的保护政策主要是所谓的“异地保护”,即个别建筑被搬迁到新址重建。黄山市徽州区潜口镇潜口民居博物馆就是最著名的例子。该博物馆分为明园和清园,是将各地民居搬迁后,按照朝代重新整理的产物。但张建平亲眼目睹了“异地保护”不力造成的悲剧。

2006年,位于徽州区西溪南镇帕塘村的胡家祠堂“六间堂”被拍卖。当时,祠堂没有倒塌,内部构件完好。张建平赶到现场,村支书告诉他,他们多次向上级政府汇报,希望政府出钱修缮这座明永乐年间的祠堂,但无人理睬。如果不修缮,祠堂将来会彻底倒塌,一文不值。两年后,六间堂以16万元的价格卖给了一家旅游公司。得知消息后的第二天,张建平赶到帕塘村给六间堂拍“写真”。他到的时候,晨曦异常灿烂,光线透过瓦片的缝隙挤进堂内。他看到保存完好的梁柱,赶紧按下快门,却突然听见身后传来瓦片落地的声音,数十名胡家后人已经爬上了祠堂的屋脊。

但拆除工作并不顺利,有村民认为价格不对,把祠堂大门锁上,不让拆。拆掉瓦片的六开间祠堂在徽州暴露在雨水中,半个多月后,600多年的木质构件已发霉腐烂。张建平给县文物局、县委书记打电话,建议用塑料布覆盖,但他们无动于衷。又过了一个月,他联系媒体曝光,当地政府介入,祠堂终于被拆除。内院被掏空,村民在里面种上南瓜苗。两年后,他重访老祠堂,外墙与以前一样,里面却成了垃圾场。

当时规定,要把祠堂搬到一公里外的地方“异地保护”。但祠堂的构件最终落入了文物贩子手中,小块材料已化为一滩烂泥。两年后,溪西南镇修建了公路,帕塘村就在公路出口处。村里发展旅游,村民想把祠堂买回来。文物贩子开价比以前高出10倍,村里负担不起,此事作罢。“如果再坚持几年,旅游发展起来了,六间堂也能保住了。”张建平遗憾地说,“王家祠堂不能步其后尘,处理方式要经过专家论证。就算是‘异地保护’,也要清楚它的用途和去向。”

对原网站抱有一点希望

进入21世纪,国家文物局思路转变,通过多次修改《文物保护法》,对“异地保护”做出诸多限制。“从原址搬出的建筑,已成为孤立的标本。”相关人士告诉记者,“现在更加注重对建筑在原有环境、原有文化的保护。根据《文物保护法》,除了文物保护单位本身,一定范围内的周边环境也要保护。”歙县文物局向本报记者透露,他们计划在歙县全县范围内开发旅游,实现文物原地保护。

张建平认同保护原址的目的,他认为王氏宗祠也应该用同样的方式保护。“没有倒塌的门楼要保留修缮,有倒塌危险的墙体可以用耙钉固定。这样的工程花费不多,宗祠也不会消失。后面残破的仙堂就留在那里,以后有人出钱重建。”他看到杨坑村村民只能聚集在狭窄的村道上聊天休息,当村民得知宗祠可以保留下来时,很多人都愿意捐款,于是他向记者说出了自己的愿景,“修缮后的建筑不一定非是宗祠,宗族制度传统消失了,但公共空间的功能还可以用,希望它能成为村民娱乐、休息的公共场所。”

采访中,记者在坑口乡发现了三个鲜活的例子。在芦潭村新安江上游,孙、朱、张三家祠堂至今仍保存完好。它们都是村民自己动手修缮的。记者到孙家祠堂一探究竟,赶到时,村民们正在祠堂正门前屋檐下打牌。祠堂里的功德碑记载着,2010年春节期间,孙家代表提出捐资修缮濒临倒塌的祠堂。孙家成员从每人几百元到几千元筹得不到三万元,加固了墙体、更换了构件、修补了屋顶。如今,祠堂虽然简陋,但已无倒塌危险。

但3万元毕竟是一笔有限的钱,屋顶依然漏水,两年后需要更换构件。而且由于内部装修简陋,村民也不在祠堂聚会,祠堂至今还未达到张建平理想中的样子。于是,记者来到了60公里外的北安镇白杨村王氏宗祠。十几年前,王氏宗祠还完好无损的时候,已经坍塌了一半,如今却完好无损,成为白杨村老人日常活动的场所。

祠堂祭祖仪式

1956年以后,王氏宗祠产权归财政局,使用权在公社手里。1990年代前,这里曾作为供销社、盐站使用。1990年代后,宗祠前部出租给个人做小店铺,中部和后部荒废。2000年以后,宗祠右侧的房间已经倒塌。2005年,村里退休干部成立民间老年协会,准备在宗祠内找场地时,那里已经长出一棵碗口粗的树。几位退休老人自费、自告奋勇,把宗祠右侧的小房子翻修一新,用作棋牌室,很快人满为患。于是他们打算把整个宗祠收回来。为此,2006年他们向公社提起诉讼,收回了祠堂的使用权,并负责日常维护管理。

祠堂收回六年来,曾三次大修,共花费五万多元。除了县文物局资助的六千元外,几乎所有的钱都是老年协会自己赚来的。他们有自己的“谋生之道”。每年初一至初四晚上,协会都会组织传统的舞狮队到村里家家户户拜年,村民们给红包。这些红包成为维持祠堂日常维修的资金。“小规模的修缮,每年只需几百元。”72岁的吴增光先生是老年协会的创始人之一,也是现任管理者。他带领本刊记者参观了王氏宗祠。祠堂里灯火通明,桌椅摆放整齐。正门一侧摆放着一排书柜,墙上挂着名人题词。“如今的祠堂不仅是棋牌室、阅览室,还为村民提供日常血压测量服务。”

“他们有地位,说话有分量,能为村里的公益事业做点事情。”在张建平眼中,从南京航运局退休的吴先生是一个现代的“乡绅”。但他在村民中的威望,却是靠一点一滴的行动得来的。吴先生告诉记者,舞狮队表演需要吃饭费,吃饭费一般都是村民自己掏的。起初,有些村民不信任他们,以为协会的人会把红包塞进自己的腰包。于是,不仅老人自己掏吃饭费,而且从此定下了一个规矩,第一天收红包,第二天公布。渐渐地,不仅村民掏了吃饭费,红包也多了起来。民政局也开始支持他们的工作,协会如果举办活动,可以申请一些资助。不过,今年是老年协会换届的时候,吴先生四处打听,也没人愿意接替他的职位。他向记者吐露了自己的担忧:“现在村民大多在外打工,虽然也有一些退休人员返村,但想法不一样,总想把协会办成公司,从中盈利。我不敢放手,协会没有后继者,等我老了,也不知道祠堂还能不能维持下去。”

或许,歙县碧山书店的做法,提供了另一种可能。张建平介绍,这里原本是一座老祠堂,租给书店,吸引外地游客,祠堂的形态还保留了下来。“几百年了,只要祠堂还在,仿佛就能触摸到先辈的灵魂。”

(感谢鲍峰、夏悠悠、陈佳对本文的帮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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