货拉拉跟车用户身亡引关注，网约车货运乱象亟待整治

货拉拉跟车用户身亡引关注，网约车货运乱象亟待整治

货拉拉用户身亡事件，暴露出网约车货运乱象。2月25日，交通运输部就此事回应南都记者，无论是传统的道路货运物流企业，还是依托互联网和信息技术发展壮大的新业态新模式，都要牢牢守住安全发展底线，决不能打着创新和互联网的旗号，走以牺牲安全为代价的发展道路。

2月25日，南都记者秘密探访长沙一家货拉拉线下门店发现，平台向司机收取多项费用，包括1000元押金、加盟费、会员费、保险费等，收费门槛近2000元，而上岗安全培训仅需20多分钟。此外，不规范在车身上贴广告的司机，还会遭到交警的处罚。如果想加入货拉拉，必须签订协议同意在车上贴广告贴，否则会遭到平台的处罚。另一位货拉拉司机称，实际配送中，拆掉面包车后座、人货混装的情况十分常见。

有专家认为，货运服务涉及财产和人身安全，货拉拉作为中介平台，应该采取更严格的安全管理措施。“如果安全意识不够，没有在技术和制度上落实，甚至没有安全保障，那么走得再远，安全问题也会把它拉下水。”

卧底调查：称加盟费1000元实际不止，安全培训不到半小时

2月25日，南都记者来到长沙市雨花区一家货拉拉线下门店，该门店位于小区一栋居民楼内，南都记者赶到时，几名司机拎着印有“货拉拉”标识的纸袋正从小区门口走出。

南都记者随后来到位于11楼的货拉拉线下门店，办公室由一栋居民楼改造而成，里面站着不少人，几名身穿货拉拉橙色马甲的工作人员忙碌地跑来跑去，四五个司机围着他们，刘先生就是其中之一，他是被货拉拉的一名销售人员邀请过来的，销售人员称，加入货拉拉只需要交1000元定金，并强烈邀请他加入。

现场一名工作人员称，线下门店主要负责“招揽司机、带司机缴费、进行安全培训、讲解接单注意事项、首次帮司机贴车贴等”。南都记者注意到，加盟过程中工作人员并不实际检查车辆，主要通过货拉拉App在线完成，司机上传货车外观自拍照、身份证、驾驶证等，通过面部识别、签署同意书后完成入驻。

现场一名司机拿出了驾驶证，工作人员查看后发现，这是一辆五菱宏光客货车，有窗户，称可以用来运货，并进一步说明了流程。

货拉拉线下门店，广告牌上显示着注册流程。

随后，一名男工作人员向现场几名司机介绍了货拉拉的派单方式，称派单是就近派单，司机遇到纠纷可以联系客服。该工作人员随即透露，司机加盟需要缴纳1000元押金和300元加盟费。刘先生不解，称自己在网上联系的货拉拉销售人员称加盟只需缴纳一千元，“怎么多出了300元？”

看到司机犹豫不决，货拉拉工作人员开始举例说明，称加入当地加盟店的年轻货拉拉司机“最高月收入能达到1.8万元”。

这还不是加入需要支付的全部费用。前述工作人员称，通常平台会从每笔订单中抽取15%的佣金，但现在推出了会员制，费用从299元到749元不等，不同级别的会员每月享受的订单量不同，且不收取佣金。

“入会第一个月，司机需购买最高等级的会员，第二个月开始，可选择购买其他等级的会员，也可不购买。”一位司机算了一笔账，说仅入会费就“近2000元”。

对于相关收费，现场工作人员表示，除押金外，其余均不退还。一位带新司机注册的司机表示，“非会员每天只能接2单，之后就不准再接单，平台还会从每单中抽取15%的佣金。”

在长沙一家货拉拉一线门店，后面的工作人员要求加盟司机暂时穿上工作服拍照。

缴纳费用后，货拉拉工作人员要求加盟商暂时穿上工作服，拍摄几十秒视频上传后再脱下工作服，随后被带到隔壁房间进行“安全培训”。

货拉拉工作人员播放完PPT简单介绍了平台订餐和服务规则后，播放了一段15分钟的视频短片，主要内容是货拉拉的企业宣传和注意事项。整个安全培训持续了20多分钟。完成以上步骤后，货拉拉工作人员递给司机一个纸袋，带领司机下楼去贴车贴。

矛盾：不规范粘贴车身广告，被交警罚款；不粘贴，被平台处罚

值得注意的是，根据《道路交通安全法实施条例》和《机动车登记条例》，机动车上喷涂、粘贴影响安全驾驶的标识或车身广告的，将受到交警部门的处罚。货拉拉车贴问题已在国内多地被曝光，引发关注。

一位广州老拉拉司机告诉南都记者，老拉拉要求司机在货车上贴广告贴，否则公司会罚款，但有时上路后还会被交警罚款。他说，“没办法，不贴就不能加入老拉拉了，如果被交警拦下罚款，老拉拉说可以拿着罚单去报销。”

相关补充协议正面。

相关补充协议反面。

在货拉拉长沙线下门店，司机在接受安全培训的同时，会被要求签署一份补充协议。南都记者注意到，补充协议主要约定了司机喷涂“货拉拉”相关车贴、标识等货拉拉的权利与责任，违约金为200元至500元不等。

南都记者现场获得的《货拉拉司机信息服务协议补充协议（网络接单）》为三方协议，甲方为司机，乙方为货拉拉司机，丙方为代驾司机。协议中明确，丙方为货拉拉软件的线下运营管理者，乙方支付的货物运输服务押金、开通费、会员费、信息服务费等费用由丙方收取。

上述协议规定，司机需要在车辆上粘贴“货拉拉”标识，以表明合作关系。如果该标识未能通过货拉拉审核或货拉拉认为第二方不配合货拉拉审核，司机需要支付违约金。此外，如果标识被损坏，司机还可能被封号。

车贴存放于线下门店仓库。

做完“安全教育”后，货拉拉工作人员陪司机下楼完成最后一步：贴车贴。工作人员称，货拉拉现在已根据货车型号，将广告标识控制在车身面积的30%以内。在现场，南都记者还看到，完成加盟的司机收到的车贴大小不一。

协议还约定，若因贴标或喷绘“货拉拉”标识导致车辆本身或外观受损，司机应自行负责，货拉拉不承担任何责任。同时，若司机在车辆贴标或喷绘条款有效期内提前终止与货拉拉的合作关系，货拉拉将不退还司机已支付的货物运输服务押金剩余金额。

货拉拉司机周先生回忆起自己入驻平台的经历说：“其实入驻平台就是跟公司签合同，合同里主要是广告，每个月都会抽检，如果有损坏就扣押金。”对于抽检，货拉拉工作人员确认，会定期让司机拍照验证车贴的完好性。

长沙货拉拉门店一名工作人员称，“只要贴纸不超过车身三分之一，就不违法”，并表示货拉拉不再报销交警因贴纸开出的罚款。南都记者随后在路上看到，多辆货拉拉货车车身的广告标识比例明显超过了车身的三分之一。

司机：人货混搭现象普遍，加入多个平台增加收入

相比于安全培训、车贴，收入才是司机们更关心的。

准备从快狗打车“转”到货拉拉的长沙司机刘先生告诉南都记者，自己在2018年左右加入58快车（后更名为“快狗打车”），“春节后订单量下降，最近一周都没接到订单。”在交了559元“会员费”后，刘先生决定退出“快狗打车”。在货拉拉线下门店，工作人员指出，刘先生是开着依维柯货车入职的，首次入职需要缴纳加盟费、押金、超级会员费等共计近2000元。不少司机在缴费前都会仔细算账，询问是否要交首月会员费，得到的答案都是“必须交”。

南都记者采访发现，一些加入货拉拉平台的司机，还同时加入了多个平台接单送货，49岁的周师傅还在一家蔬菜外送平台兼职，他表示货拉拉对此没有限制。

周师傅于2020年6月加入货拉拉，加入前自己安装了行车记录仪，习惯边开车边送单。周师傅称，实际送单中，货拉拉司机拆面包车后座、人货混行的情况很常见。“特别是搬家单，需要跟车的用户很多，货运单很少跟车。只要你愿意，每天都能接到搬家单。我们一般下午接单，上班族大多下班后才搬家。是否请司机帮忙搬货、多付多少钱都是司机和用户私下商量好的。在接单前，你是无法从平台App上看到对方其他信息的。”

周师傅听说了最近一名跟随他的用户去世的消息。他称，接到订单后，他一般会按照货拉拉的导航路线走，“如果堵车，我就走小路。”周师傅称，从2020年底开始，货拉拉就限制45岁以上的司机接搬家订单，货拉拉的搬家订单也与货运订单分开。

一番盘算后，刘先生暂时放弃了从快狗打车转到货拉拉的想法。第一次加入，他总共要交近2000元费用。家里还有年迈的父母和年幼的孩子要赡养，他有些担心，“毕竟退出快狗打车的559元会员费还没退。”

专家：“没有安全保障，企业再怎么努力都会失败”

跟车女用户死亡事件发生后，多个地方部门对货拉拉的经营资质发声。湖南省道路运输管理局称，工商注册地在深圳的货拉拉，在湖南未取得线下运输经营许可。货运市场监管是该局职责，但货拉拉线上中介服务经营应由市场监管局负责。长沙市市场监管局称，正在对货拉拉线上经营情况进行核实。

中国政法大学传播法研究中心副主任朱炜表示，货拉拉本质上是一个货运中介平台。“货拉拉发源于C端的宅配，后来也做B端物流，本质上是一个中介平台。至于它的资质不全，注册主体登记、资质准入的问题，确实是新经济业态的普遍情况。”

北京云嘉律师事务所律师赵占玲也表示，司机与货拉拉平台之间不存在劳动关系或劳务关系，货拉拉作为平台，为消费者和司机提供信息中介服务。“但由于货运服务涉及财产和人身安全，货拉拉作为平台，应当采取更严格的安全管理措施，如对司机进行背景调查、设置车辆准入门槛、确保车辆状况正常等。”

朱伟和赵占玲均指出，国内目前还没有法律要求货运平台承担类似承运人的责任，“这也是货运平台未能像网约车平台那样采取非常严格的安全管理措施的重要原因之一。这次事件至少说明，货运平台的监管也应该加强。”

“它野蛮生长了很多年，现在市值已经超过百亿美金，但是没有安全，可能一瞬间就又回到原来的样子。光搞市场是不够的，如果安全意识不够，没有在技术和制度上落实，没有安全保障，那么走得再远，安全问题也会把它拖垮。同类型的公司也要未雨绸缪，不要等到天塌下来才去修补。”朱伟说。

安全问题曝光后，监管部门相继发表意见。

2月25日，交通运输部复函南都：依托互联网和信息技术发展的新业态新模式，要牢牢守住安全发展底线，不得打着创新、互联网的旗号走以牺牲安全为代价的发展路子。要求正确处理安全与发展、诚信与创新的关系，依法合规经营，切实落实安全生产主体责任，采取有力措施，不断提升安全管控能力和服务质量。

出品方：Nandu

采写：南方都市报记者黄池波、见习记者马明龙、实习生周玲倩、付彩丽、陈燕（长沙）